高山肺水腫(上)


以下這篇文章是摘自登山補給站分享予山友資料,作者 邱 醫師對高山肺水腫有詳細描述,對南二段亦有精采紀錄,是篇令人感動而溫馨文章,對常登百岳高山或想登百岳山友,是不錯參考資料!


今日本計畫郡大巒大之行,因陰雨而取消。記得去年6月雪山之行,第一日天氣不佳,冒雨上369山莊,我同行一位同事,因雨衣悶熱不透氣,全身溼透失溫,至369山莊時發抖不已,我另外一位同事趕快煮熱薑湯,讓同事身體能溫熱起來,那時失溫同事亦沒胃口,有輕微高山症症狀,先好好躲盡睡袋休息,當時一無所措,身邊亦無 邱 醫師所描述高山症藥品,還好同事狀況沒惡化,好好休息就沒事。


所以拜讀 邱 醫師分享資料後,要登百岳之前不得不慎,尤其遇到下雨天,除裝備要好之外,亦要防止全身溼透而造成失溫現象,輕者可能會有輕微高山症症狀,重者會造成高山肺水腫或腦水腫,連常登高山百岳之人,亦不會放過,MIT台灣誌亦有一集雪山大劍峻峰連攀,一位有經驗嚮導山青,也因失溫而得高山肺水腫被直昇機送下山,所以要於高山百岳長達45天以上活動者,必須要有充分準備與裝備,加上有經驗嚮導帶領,方能將風險降至最低,誠如 邱 醫師所言:寧可高估嚴重性而多做準備,也不要因為低估而準備不足。


 


資料來源:登山補給站


高山肺水腫–970429南二段山難事件紀實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
作者: 煌 醫師

第一印象:
970428–轆轆谷山屋標高3044M行程第三夜
四月二十八日夜,我走到轆轆谷山屋外,欲覓地小解,見一年約五十歲男子,坐在椅上脫鞋,全身溼透,略微發抖,極為疲憊,並張大嘴巴猛力吸氣吐氣,過些時候好不容易才脫下一隻鞋子。我注意到,他的每個動作均極其吃力。由於這麼晚才到達山屋,甚為特殊,所以引起我的側目。

說實在的,今天真是累壞大家了。一大早四點鐘,從拉庫音溪山屋出發,重裝爬升將近七百公尺到達南雙頭山,再下切四百多公尺到雲峰東峰營地,卸重裝後轉攻雲峰;原以為輕裝爬升六百多公尺不會考倒大家的,不料沿途卻一直下著不大不小的雨,溫度大約在攝氏五度的低溫上下;由於身體又溼又冷,領隊認為不能做過多的休息,以免失溫,於是帶著隊友幾乎一路往上衝,只有在攻頂後才稍事休息,補充熱量,但是隨後沒多久大家又開始發抖了。
快步回到雲峰東峰營地後,已是中午十二點半左右。走了八個多鐘頭,肚子咕嚕咕嚕作響,餓翻了;此時雨勢不但沒變小,反而愈下愈大;這下子怎麼辦,無法煮熱食﹑熱湯來暖和身子了;無可奈何,只好將就點,吃餅乾﹑糖果﹑乾糧配著開水來維持愈來愈洩氣的體力吧。
忍著點,重裝重新上肩,目標轆轆谷山屋。
走著走著,感覺已經走了好久,怎麼才走了 一公里 !指標的里程數有問題吧?到底還有多遠啊?
慢慢地,腦袋逐漸放空,走就對了,不管里程數了。即使雙腿已有點發軟,步履也已有些許的不穩,即使全身無一乾處,即使每走一步,成了水鞋的登山鞋隨即回應「唧」的一聲,邪雨仍無所顧忌地猛下,依然無情地冷嘲寒諷,而山屋呢,卻好像還在很遙遠的地方。
走就對了。「Keep walking, keep warm。走久了就是你的。」思緒有丁點的胡亂飄了。
走著走著,路邊又有指示牌,寫著「轆轆山1.8K」心裡馬上滴咕著:「還那麼遠哪!怎麼會呢?」形勢比人強,走吧,還能怎樣呢。
才走沒幾步,就聽到隊友大喊說:「山屋到了!山屋到了!」咦,剛剛路標不是寫說還有幾K嗎?半信半疑中把視線從地面挪向前方,真的耶!山屋的輪廓隱隱約約地浮現在濃濃的陰雨當中,而且它正緩步地向我們移動靠近,並張開雙臂溫柔地跟我們說:「歡迎光臨!」好親切可愛的轆轆谷山屋喔。
終於到了!整個心倏忽篤定下來。那剛才是大腦秀逗囉!把眼睛傳入的訊息「轆轆山1.8K」解讀成「轆轆山屋1.8K」了。還好,真的到達山屋了,不是幻覺。
時間是下午三點半左右。進了山屋,人是喘的,手是抖的,身體是顫動的。就在這種狀況下,慢慢地卸下重裝,緩緩地脫下雨衣褲,笨拙地解開鞋帶結,吃力地拔掉登山水鞋,再從背包中使勁地抽出拖鞋,拉出防水衣物包,找出保暖衣褲襪和羽毛衣後,鈍而緩地換掉又溼又冷的全身衣物。
靜靜地背靠著牆坐了半晌,待情緒恢復些許的平和穩定後,起身煮了些黑糖熱薑茶來暖和身子,補充水分和熱量。即使如此,身體仍在不停地發抖顫動。又過了好一陣子,心身才真正完全平靜下來。




再次碰頭:970429–塔芬谷山屋標高2605M行程第四天  
四月二十九日下午,我躺在塔芬谷山屋的軟墊上小寐休息一番時,聽到山屋外的對話:「這次同行的台中長青隊中有一位醫生,等一下老陳到了後,要不要找他看看?問他為什麼老陳會這麼喘。」  
過了半晌,我起身準備晚餐。用自製的乾燥米煮成飯後先悶著,再用小火蒸熱牛腩燴飯真空包,之後有意無意地走出山屋外,隨意跟隊友聊聊天。
就在山屋前階梯邊,看到一位他隊的男性山友,站在火堆旁,邊取暖邊用一手壓著另一手腕的流血部位,並且張開嘴巴用力地喘息。就是他了,於是我緩步趨前。
問他:「會喘喔。」
他張著嘴巴點點頭。
我接著問:「到山屋多久了?」
「有一陣子了。」  
「一陣子了,還在喘喔。」  
他又點頭。
我的腦海裏浮現出「高山肺水腫」這個診斷。2400M以上的高山中,出現了在休息時還會喘的狀況時,一定要考慮到高山肺水腫。
除了休息時還會喘的症狀外,我觀察到他的嘴唇比較黑,這是發紺缺氧的表現。
問了跟他熟識的隊友同事:「他的嘴唇顏色一向這樣子嗎?」雖然回答說是的,我還是存疑。
他的手腕在下塔芬谷山屋時被螞蝗附著吸血,到達山屋後雖抓掉螞蝗,被吸附的部位卻仍因受到螞蝗分泌的抗凝血物質作用而流血不止。他的隊友看到後吃驚地說:「你的血怎麼這麼黑?」沒錯,他處在缺氧狀態,血液看來會偏黑紅色。
我可以確定,他罹患了高山肺水腫!
腦海裏,我突然聯結到昨晚山屋外的那個影像。
「咦,昨天你是不是很晚才到達轆轆谷山屋?」
他點點頭。
除了吞口水外,他的嘴巴從沒合起過。
據他的隊友說,昨天攻雲峰時,天候很差,又冷又下雨,而他只穿了上半件的雨衣,沒穿雨褲,整雙雨鞋因此都積滿了水;而後他愈走愈慢,愈走愈落後,常常喊休息;不得已,只好派一位隊友陪他慢慢走;在樹林中他會無來由地大吼亂叫,還說看到石頭在動,隊友以為他沖犯到什麼了。不過,在很晚時還是終於走到了轆轆谷山屋。
他就是我在昨夜所看到的他。
老陳有抽煙喝酒的習慣,平日一天可以喝一瓶高梁酒,不過,身體一向還不錯,沒什麼大毛病;已有爬過五、六十座百岳的高山經驗,只是昨天到達轆轆谷山屋後,因為身體不舒服,吃不下東西,也沒敢再抽煙喝酒。




進一步了解:970429–塔芬谷山屋標高2605M行程第四天
    既然老陳已經罹患高山肺水腫,會不會也有高山腦水腫呢?
    
「你有沒有頭痛或其他身體不舒服的地方?」我問老陳。
    
「頭痛倒沒有,」老陳一樣邊喘邊回答:「只是有點暈,整個人沒有力氣,覺得很累很疲倦,不太想動。昨天在樹林裏有幻覺,心裏很亂,也感覺到石頭在動,而且昨晚睡覺時一直在作惡夢,睡得很不安穩。」
針對他的用詞「幻覺」,我追問:「你看到什麼或聽到什麼嗎?」
老陳一時也說不上來,就只是覺得整個頭腦很亂,整個人很煩躁不安。
在交談中,老陳的敘述還算有條理,對於時間﹑地點以及隊友的認知上都沒出現障礙的現象,也未出現意識混亂、譫妄、嘔吐等症狀,所以,腦部的功能暫時還未受太大的影響。不過,偶而會咳個幾聲。
    
我問:「你咳嗽咳多久了?」
    
「平常有抽煙,多少都會咳一下。」
    
「今天有比較厲害嗎?有痰嗎?」
    
「還好。」
    
「那好,如果有痰,咳出來後留著給我看看。」
    
糟了!我的爐火還開著,在燒開水蒸東西呢。




處置:970429–塔芬谷山屋標高2605M行程第四夜
    手捧著一碗香噴噴的牛腩燴飯,忍不住邊走邊吃;香嫩的牛肉,以及有點酸鹹又不太甜的芡汁滲入Q軟的飯粒裏,觸動味蕾,真是人間美味,山上的高級享受。
    
老陳仍然在取暖。
    
我很嚴肅且明確地跟他說:「你這是高山肺水腫。由於肺泡跟微血管間有一層水隔著,甚至水會滲到肺泡內,所以氧氣經由氣管來到肺泡後,無法很有效地吸收到微血管來,於是血液中的氧氣含量會不夠;氧氣不夠,你就容易累,沒有力氣,一動就喘,甚至連休息不動時也在喘,就像你現在這樣子。
透過眼神,我知道他聽進去了。
爬高山的人一定都聽過高山肺水腫,也一定都知道這個病的嚴重性。有些人,甚至包括很有經驗的登山前輩就是死於高山肺水腫。至於為什麼會得到高山肺水腫?那就沒有很明確的答案了。行前訓練不夠、體力太差、疲累過度所導致嗎?一天中爬升過高或者跟惡劣的天候有關嗎?跟抽煙喝酒或者水分攝取量的多寡相關嗎?個人的先天體質有影響嗎?很顯然的,大家對高山肺水腫這個名詞並不陌生,但是高山肺水腫是什麼,卻仍然一頭霧水。
老陳的幾個隊友在一旁雖忙著準備晚餐,但也時而會拋出一些問題。
「會不會是遇煞?」
「是不是抽煙喝酒造成的喘而已?」
「走得慢跟平常不積極、較被動的個性有關吧?」
很好,大家都已注意到老陳的困境了。雖然他們並沒有積極地參與討論,我知道他們仍然很關心這位隊友的狀況,每個人在旁都豎起耳朵注意聽的。
或許他們還百思不得其解,也都束手無策,不知該怎麼幫老陳的忙。
我知道,此時該是我發號司令的時候了。
「老陳,你先把流汗溼透的衣服換掉,保暖動作做好,穿上保暖衣和羽毛衣,減少熱量的散失,進到山屋休息,避免消耗體力,降低耗氧量,等一下再拿藥給你吃。」說完我轉過頭,朝另一邊喊:「誰是他的隊友?幫忙把他的背包背進去,不要讓他做耗費體力的事,儘量讓他休息。」
於是,大家動了起來。
我把剩下的幾口冷飯吃完,香味走掉了。
山屋外,天色漸暗,濃霧籠罩過來,盤據大片山谷,包圍整個山屋。
正當我在懊惱著藥包裏只有Diamox丹木斯(Acetazolamide 250毫克/顆)和類固醇(Prednisolone 5毫克/顆),獨缺Adalat冠達悅(Nifedipine)時,一直在旁認真聆聽﹑思考的隊友臻蓁,中搜的一員,迸出一句:「要不要給Viagra?」
太棒了!完美的組合。AdalatViagra威而鋼(Sildenafil)都可降低因缺氧或其他原因所導致的昇高的肺動脈壓,減少液體繼續滲出到微血管外,改善氧氣的吸收率;類固醇可以降低因缺氧所導致的微血管發炎程度,因而也減少液體滲漏至微血管外,進而改善氧氣的吸收情形;而丹木斯是利尿劑,可以把滲出至微血管與肺泡間,或已滲入肺泡內的液體排出來,促進氧氣的吸收,另外,丹木斯也可加快人體在高山的調適反應。
問題是我也沒有威而鋼啊!不過,我知道有人帶了威而鋼。
四月二十六日,行程的第一天夜宿嘉明湖山屋。前晚從台中長途拉車到向陽工作站時,已經凌晨三、四點了;在車上根本無法好好休息,身體時而隨著車子上下跳動,時而左晃右移,睡得著的人真是服了他。簡單吃個早餐,整理裝備後,隨即上路。重裝爬升一千一百多公尺後,終於來到嘉明湖山屋;裡面遊客大爆滿,床位分配問題隨之而來;等到床位確定,背包就定位時,人早已疲憊不堪,腰酸背痛,頭也早就開始痛了。為了填飽肚子,只好在有限的空間裏挪來挪去,大費周章地尋找一小塊地方來準備晚餐,好克難喔!好啦,終於可以躺下來休息了,卻怎麼也睡不著。手腳和身軀早已乖乖地躲在睡袋裏一動也不動,眼皮也已重重地癱在眼球上,腦袋瓜更是努力地醞釀入睡,奈何耳朵不配合,不間斷地輸入山友們此起彼落的酣睡曲。就在這似睡非醒之間,我注意到所謂的「高山週期性呼吸」型態,先是停止呼吸一小段時間,接著自動地尾隨著一陣又快又淺的呼吸,如此週而復始,完全不受意識的約束。很好,這表示我的身體正在適應高山低氧環境。同時間,我也想到「漸凍人」初中同學 鄭 教授,目前我的身體狀況就跟他類似,全身都不動,只剩意識清明,多麼難熬的一個病啊!
迷迷糊糊中,隱約聽到女孩子的聲音說:「頭痛﹑噁心﹑吃不下。」然後領隊姚大哥回答說:「你去找 邱 醫師問問看。」在高山的第一天,這些症狀通常都是因為行前訓練不夠,加上輕度的高山症所致,很常見;我會建議少量﹑多次地先喝些黑糖熱薑茶,休息一到兩個鐘頭,等噁心情形稍微緩解後,再吃些熱食;藥物治療就用丹木斯(250毫克/顆)一次半顆或一顆,一天三次,效果不錯;當然,對磺胺類藥物過敏,及有蠶豆症者不可服用;最常見的副作用為臉頰﹑嘴唇和手腳有發麻的現象,另外小便的次數增多一些也是可預期的;預防之道在於加強行前訓練一個月,登高的前一晚要睡飽,以及在登高二十四至四十八個鐘頭前先吃丹木斯,一次半顆,一天二至三次。
由於我等數人早已躺平休息,大概不好意思吵醒我們吧,再加上他們也不曉得 邱 醫師是哪個,所以遲遲未見來叫人;只聽得輕輕的討論聲,其中一人說:「只帶了威而鋼。」另外一人說:「帶了丹木斯,但已過期。」我試著睜開雙眼,卻因為過於疲倦,眼睛澀得張不開來,經過幾番掙扎後,終於可以較不費勁地勉強撐開微腫的眼皮,於是坐起身,隔著背包在黑暗中與他們對話;給了丹木斯,交代注意事項後,回頭再努力睡,最後應該有睡著吧,只是沒有睡得很沉。對了,我怎麼忘了睡前半個鐘頭至一個鐘頭,先吃半顆的丹木斯來幫助一夜好眠呢?真是的。其實,在高山上睡眠型態會改變的,淺睡期會拉長,熟睡期會變短,所以,即使你已睡夠,你仍會感到沒睡著很久,因為大部分的睡眠都處在半睡不醒的狀態。


 


治療及持續觀察:970429–塔芬谷山屋標高2605M行程第四夜
    老陳爬了約八階的樓梯上二樓後又是氣喘吁吁。我囑咐老陳的隊友,讓他坐或半躺著休息,不要平躺,以免呼吸不順;注意他的精神狀況;時而測量他的呼吸速率;注意咳嗽的情形,有痰的話馬上拿給我看。老陳在休息一陣子後所測量的呼吸速率是一分鐘三十次。
我跟山友陳大哥要了一顆Viagra威而鋼(100毫克/顆),配合一顆Diamox丹木斯(250毫克/顆)及兩顆類固醇Prednisolone5毫克/顆),請老陳一起吞下。
針對高山肺水腫的藥物治療,一般建議是用Adalat冠達悅,初始劑量先給10毫克,三十分鐘後再追加一顆長效型製劑30毫克,之後每隔十二至二十四個鐘頭給予維持劑量一顆長效型製劑30毫克;或者使用RevatioSildenafil 20毫克,跟威而鋼同一成分,97年六月初已在台灣上市),一次一顆,一天三次,也可以用每顆50毫克的威而鋼替代,刀片切半,半顆就是25毫克,一次半顆,一天三次。
當然,下降,下降,再下降,是最最好的治療方法。問題是在南二段的行程中,塔芬谷山屋剛好已經是最低的夜宿點了,若要往前進一步下降,因為地形的關係,必須先再爬升約 五百公尺 至達芬尖山登山口,老陳上不去的,而且下一個夜宿山屋,大水窟山屋海拔更在 三千公尺 以上;再加上塔芬谷山屋旁約 四百公尺 處有一片平臺空地,應是以前蓋山屋時建材垂降之地,可供直昇機執行吊掛的救援行動。所以,留在塔芬谷山屋等待救援才是正確的決定。
隊友們包括姚大哥、博陽、春婷、朝榮、臻蓁以及其他人,在山屋外試著用手機和無線電對外聯絡,但是在卡了濃霧的山谷裏,根本無用武之地。臻蓁說她帶了衛星電話,須要的話可以試試看。
天暗下來了,我回山屋內繼續準備尚未完成的晚餐。水煮萵苣﹑小黃瓜和西洋芹,淋上醬料,又是一道健康的美食,只不過可惜啊,無法細細品嘗。
樓上傳來一陣帶痰的咳嗽聲,我隨即上去看看;含點小氣泡的痰中有微黃的黏液,未發現明顯的血絲,只有很細的紅色絲狀物;但咳嗽的頻率增加了。
又過些時候,老陳的隊友用衛生紙包了一口痰給我看,顏色加深了一些,另有幾個深褐色的小顆粒,可能是香煙的焦油吧;令我眼睛為之一亮的,沒錯,有三條較明顯的血絲了。
本來我還猶豫著:「要馬上通報山難事件呢,或者等明天一大早登頂達芬尖山後再行通報?」就目前的情況來看,即使已經初次投藥治療,即使我們只在海拔2605公尺不算太高的位置,老陳的病情卻仍在惡化當中。而山屋內既缺氧氣供應設備,高壓袋也付諸闕如,病況會如何演變是無法逆料的。最後還是決定,請臻蓁先用衛星電話通報救援體系吧。縱使晚上無法進行救援行動,至少也讓他們有充分時間預先研擬計畫,爭取救援時效。
話一說出,好幾個人又從溫暖的睡袋裏出籠,手機、無線電和衛星電話同時再次嘗試對外聯絡;你可以看到無數的七彩光束,從塔芬谷山屋交錯著向黑暗的夜空發射出去。此時的我,心是紮實﹑篤定﹑感動的,面對張牙舞爪的高山肺水腫,一群鬥士陪我並肩作戰。
我,不孤單!
一夥人就這樣在山屋外,冷冽的霧氣下奮鬥了約一小時之久,但最後仍然徒勞無功,完全無法對外通訊。真的很感謝隊友們的陪伴和熱忱相助,「大家休息去吧,明天登上達芬尖山三角點後再做打算。」
為了預防萬一,我又去跟陳大哥多要了兩顆威而鋼(100毫克/顆),一天吃一顆,配合每次一顆丹木斯(250毫克/顆)和兩顆類固醇Prednisolone5毫克/顆),一天三次,三餐飯後,總共兩天份,交給老陳的隊友,囑咐他們按時給老陳吃藥。
在山屋外幾位山友喝酒﹑泡茶的輕細哈拉聲的襯托下,山屋內顯得格外地安靜,缺了無所顧忌的豪放笑聲,少了無所不談的爽朗話鋒,只有些許的清喉嚨聲和翻身的唏碎聲,連酣聲都優雅了許多。無疑地,低氣壓充斥在山屋內的各個角落。縱使如此,我依然無法馬上安睡入眠。
爬山行進間所流的汗無以估量,抵達夜宿目的地後,大家會儘量補充水分,直至尿液呈現清澈或微黃為止。我把雙手枕在後腦杓,躺在軟墊上,翹起二郎腿,放鬆背肌,閉目養神,等待就寢前的最後一泡尿。朝榮兄一向好睡的啊,今晚為何翻來覆去,一下進,又一下跑出山屋外呢?睡不著啊!孟飛老弟已睡著了,隱隱傳來深沉的呼吸音和幸福的酣聲,昨天在轆轆谷山屋因為體力透支的緣故,他只喝了些黑糖熱薑茶﹑熱運動飲料和熱酸梅湯就夢周公去了,沒吃什麼東西,大概休息夠了,今天看他精神﹑體力都還不錯; 詹 先生體力超好的,動作向來也快又俐落,就寢時不管有沒有睡著,一直是安安靜靜的,沒有太大的聲響,頂多偶而會來一小節強弱有致的打酣旋律;客客氣氣的小郭,高又瘦,不與人爭,個性內斂而穩定,喜歡走在隊伍後頭,享受屬於他自己的山野美景。大致上,隊友們的身體狀況都沒什麼問題,體力也不至於差太多,隊伍前後因而不會拉得過長,大家比較好互相照應,不會造成有人脫隊或迷路走失。
眞奇怪,腦子為什麼不能關起來空白休息一陣子,非要東跳西飄不可,連睡覺時也非得作夢才行,簡直不可理喩!
樓上的房客還蠻安靜的嘛,咳嗽頻率減少了喔。
而我的膀胱似乎也快滿了,該上廁所準備睡覺了。
如廁後,順便上二樓看看老陳。
樓上一片漆黑,沒開太陽能供電的小燈。為了不因強光干擾眾山友睡覺,我用手掌遮住頭燈,只用微弱的漫射光來照明看路。老陳就睡在最邊邊的角落,我趨近看他,頭部墊高仰臥,嘴巴微微張開,雙眼緊閉,一動也不動;不會吧?我的心揪了一下!是沉睡還是怎麼來著?我趕緊挨在他身旁,蹲跪下來,手指背湊近他的鼻孔,謝天謝地!還有熱氣呼出。睡在一旁照顧他的隊友發現是我,起身招呼我一聲,我立即翹起大拇指,很有信心地輕聲跟他說,睡得很好,表示有進步,病情穩定,讚!壓在心中的大石塊頓時崩散一半。
可以較無罣礙地睡覺了。時間已來到十一點,明天凌晨四點要出發,兩點半就要起床打理早餐﹑解決生理問題,再整理背包﹑著裝,還有三個半鐘頭可以睡,趕快睡吧。


 


通報119970430–行程第五天
    早上七點出頭,踏上達芬尖山三角點。
    
一登頂,冷風逕自掃來,寒意馬上掠心頭,還好從東方直射過來的暖光挺住了我們。
玉山主峰、東峰瞬間迸入眼簾,南峰、東小南山也隨即跳出來,只有靦腆的鹿山,還躲在雲裙的後面,就好像小時候的我,遇見陌生人,總會遁跑到媽媽屁股後面,雙手抓住裙擺,再徐緩地探出睜得斗大的一個半眼睛瞪看著。
    
好天氣!北邊除了玉山東峰上頭,有一片飛碟狀雲彩和散在的小雲朵外,天空一片蔚藍;有別於前面幾個百岳山頭,登頂時不是陷在濃霧裏,就是寒雨上身,要不就是遠方的山頭躲在厚厚的雲層裏,不屑見人,令人鬱悶氣結。
今天不一樣了,七點多的陽光,色溫暖和飛揚,配以樸實不華的藍天,造型奇特的雲體,和一些點綴似的、花瓣般的點雲,再加上無限穿透的展望,構成一股無形的催眠魔力,感染牽動個個隊友全身的感覺細胞;先是眼睛為之一亮,雙手隨而被無形的木偶線拉舉起,很自然地抬高做迎接和擁抱之勢,微閉喘息的雙唇,也在瞬間不由自主地被一股強大的、從內心迸出的讚嘆聲和感性的吶喊聲,往外推展而大張,整個人感動亢奮幾乎到極點,只差沒有跪下來親吻大地,膜拜造物之神。
我故意對著才第二次爬高山,還陶醉在當前美景的秀蘭說:「爬山好累喔!」
沒錯,爬山真的很累很累,但是在你登頂或行進間,突然體驗到前所未有的感官震撼時,你知道的,一切的累絕對都是值得的!
相機當然不可免的紛紛掏出,個人照、風景照、團體照,各取所需,直到美景欣賞夠了,相片拍足後,大家的情緒也逐漸從激昂高亢回歸到平順靜穆。我開了手機,坐在斜坡避風處,接過姚大哥手中的老陳隊伍的入山許可證。
    
九十七年四月三十日,早上七點二十分左右,隊友們紛紛圍繞著我,屏息以待,靜靜地看我撥出電話。這一刻,大家的心情是戒慎嚴肅的。把鏡頭拉遠看,整隊的人融為一體。
    
「喂,你好,119嗎?我姓邱, 邱 醫師,全名邱某某,我要通報山難事件:高山肺水腫。」
患者陳某某,彰化自組隊,南二段行程,目前位置在塔芬谷山屋,海拔2605公尺。山屋完全無法對外聯絡。山屋內無氧氣和其他醫療設備。昨晚給患者吃了威而鋼、丹木斯和類固醇,並留下兩天份的藥量。今早我們離開山屋前,患者情況尚稱穩定,只是預後難料。離山屋約 四百公尺 處有一空地,應可進行吊掛作業。請求緊急救援。」
好了,完成通報,接下來就交給救援單位了。
總算鬆了一口氣,責任卸肩,可以繼續我們的行程了。
就在這當兒,隱約感覺到背後似乎有石塊丟地上的咚咚聲,該不會是原先壓在我胸口,現今已瓦解掉百分之九十的巨石碎塊的落地聲吧?轉頭一看,哎呀!怎麼一堆手機,每支都標了中華電信四個字。博陽問我的手機是哪一家的?亞太的啊,網內互打免費我才去申請的。你們的都不通嗎?好裏家在,我沒帶中華電信的手機,要不然就通報不了了。在干卓萬的三叉峰營地也是如此,只有我這支手機會通,其他的都掛點。奇怪,搞不懂。想跟中華電信抗議的人,下山再建議去吧。
早上九點半左右,來到一處平臺,也就是黑水塘營地。由於後面都是爬升路段,姚大哥建議在這裡休息煮午餐,吃飽再上路,以免體力不濟。就在我的冬粉湯只剩幾口尚未下肚時,約莫九點五十分,從遠方塔芬谷方向傳來一陣陣微弱的、連續不斷的、哆哆哆哆的聲音;來了喔,救援直昇機來了;大家不約而同地感到莫名的興奮,一股騷動的情緒正在醞釀著;算算時間,從通報到直昇機出動共花了兩個半鐘頭;當哆哆聲逐漸接近而轉變成轟轟轟轟爆破聲的剎那間,海鷗直昇機已出現在我們的頭頂上了,隊友們紛紛立起身來;隨著直昇機行進的方向,十幾顆頭顱同時轉動,但在大家尚未意識到要拿出相機拍照前,海鷗直昇機已一溜煙似地掠過上空,又往塔芬谷方向飛去;看來,它似乎先在空中盤旋觀測中;過了好一陣子,哆哆聲又很快地接近中,大家的情緒於是又沸騰起來,快動作準備好相機,欲拍照留念;秀蘭和美貞為了拍下救援直昇機的英姿,出乎大家意料的,竟然來不及穿鞋子,就逆著直昇機飛過來的方向,打著赤腳﹑快步飛跑到路的另一頭,動作之迅速,就像卡通片裏的飛毛腿一樣,啪啪啪啪,一下子就了無蹤影,其可愛逗趣的模樣,莫不讓大家捧腹笑翻了天;此一小插曲,必定會成為來日茶餘飯後的開心題材和登山趣聞。
    
就我個人的觀察,隊友們的情緒在這次的山難事件中似乎都很投入,究其原因,可能因為大家都處在相同的時空裏,目睹整個事件的經過,對救援行動也與有榮焉的關係吧。
    
雖然沒有目睹救援細節,但我們知道山難事件圓滿結束了。


 


(更精彩的,請續看下集:高山肺水腫(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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